她的确是拖着躯体,一直走到餐厅,面对突然沉闷起来,要不就说他如何累的丈夫,而她本人还在无力地抵御一场感冒,只觉得开始发烧了。她又拖着身子上床躺下,马塞尔也跟着上床,什么也没问她就关了灯。房间冷冰冰的。雅尼娜觉得浑身发冷,同时高烧来得凶猛。她呼吸困难,血液流动温暖不了身子,心里不免越来越恐惧。她翻了个身,体重压得旧铁床吱咯作响。不,她可不想病倒。丈夫已经睡着了,她也应该入睡,这是必需的。市井喧闹声从小天窗进入,已经减弱,一直传到她的耳畔。摩尔人咖啡馆老式留声机吱吱呀呀,放出她依稀辨识的曲调,随着缓慢的嘈杂人声传过来。必须睡觉。然而,她却数着那些黑帐篷;她的眼睑里面,一动不动的骆驼正在吃草;头脑中旋转着无限的孤寂。是呀,她干吗来呢?她就带着这个问题入睡了。
睡了没多久就醒来,周围一片寂静。不过在城边,几条狗在静夜中嘶哑地吼叫。雅尼娜打了个冷战。她又翻了个身,感到肩膀挨着丈夫坚实的肩头,在半睡半醒中,突然蜷缩起身子,偎依到丈夫怀里。她没有睡实,漂浮在朦胧的状态,以一种下意识的渴望,抓住这个肩头,仿佛是她最可靠的避风港。她在说话,可是她的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。她在说话,可是连自己都听不清说什么。她只感觉到马塞尔的体温。二十多年来,每夜都如此,在他温暖的怀中,二人总睡在一起,哪怕生了病,哪怕是在旅途中,像现在这样……再说了,她独自留在家中,又能做些什么呢?没有孩子!她缺少的难道不是孩子吗?她也说不清。她就是跟随马塞尔,仅此而已,满足于有人需要她的这种感觉。他只是让她知道自己必不可少,除此没有给她别的乐趣。不消说,马塞尔并不爱她。爱情,即使生恨的爱,也没有怏怏不快的这张脸。真的,他那张脸是什么样子呢?他们是在黑夜里,摸索着相爱,谁也看不见谁。除了漆黑的夜晚,还有另一种爱吗,还有大白天呼号喊叫的爱吗?她不知晓,只知道马塞尔需要她,而她也需要这种需要,并且日夜赖此生存,尤其是夜晚,每天夜里,他不愿意孤单时,不愿意衰老,也不愿意死去时,就换上这种负气的神态,而这种神态,她有时也从别的男人脸上认出来。这些疯子唯一共同的神态,平时他们用通情达理的表情来掩饰,到时候疯狂起来,就不顾一切扑向一个女人,根本没有欲望,只为往女人体内埋藏孤独和黑夜向他们显示的恐怖。